禹酱么么哒

呀比@-@

走进黄志雄的沉静底色

嗯,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跳跳。

何堪最长夜:

喜欢一个人、一部剧、一本书、一篇文,就努力走到他(它)们的灵魂深处去,方不辜负这喜欢。——题记


 


黄志雄加入法国外籍兵团的两条原因,阿芸姐向阿雨说得很清楚,一是他从小就对军队很向往,二是可以由此获得法国国籍。《温州一家人》剧中每一位温州人都在通过自己的方式和奋斗,以求更有尊严地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黄志雄在剧中的任务也应是完成其中某一类温州人的缩影,但是他战争经历的特殊性、加之东哥渗入了自己身上文质温雅的人格魅力的完美演绎,已经无法说服我他是哪一人群的代表,黄志雄是独一无二的,把他的戏份从剧中摘脱出来,完全可以独立成一部完整的悲情的电影。


 多数人可能更容易对黄志雄的后期经历投入感情,而我总会下意识地构想他的过去——想象那个独自端坐在古树村小学简陋教室里的孩子,成长为这么英气温暖的青年,他上战场之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因为每个角色都不应是“空降”到剧中的,他需要携带着自己的成长历程、或者某种特定气息,作为性情底色去推动他的行为乃至剧情发展,方能使人物纵深饱满,经得起品琢。 


而剧中对黄志雄的过往透露甚少,只阿雨简略提了一句“别像小时候那样逞强”。但是从黄志雄说“从未想过当英雄,可也不能当逃兵”,以及“觉得战场比生活简单多了”之类的话语,尽管这里面含有安慰阿雨的成份,也仍让我觉得,他是这群温州人里野心最小、内心最纯澈的一个,你没办法将经商、创业、精明、欲望这一系列词汇联想到他的身上。他孤独地从瑞安的远山远水中走来,除了对军队的纯粹向往之外,能得到在法国居住的合法身份,在这里有尊严并简单地生活就是他的理想。而与阿雨的重遇和相爱,这理想继而就演化成一个男人应负的责任。这样的设定使得东哥自身沉静、温雅、淡泊的气息在黄志雄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也为他最终步入宗教,在修道院的走廊里渐行渐远的背影立下一个坚实的注脚。 


黄志雄从始至终都有一种非常沉静的气质。从他走下公车,被阿雨撞上背包的一转身亮相开始,他的沉静就直沁人心。与阿雨在马赛短暂的半日相处,他只要一有机会就扭头把目光落到这久别重逢的女孩身上,无需过多的言语和举动,东哥仅用他和风细雨一样的清澈目光就把黄志雄的爱意处理得温柔又干净,矜持又深情。 


在沙漠战场的帐篷里再次映入阿雨眼帘的黄志雄,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转变:之前的清澈目光变得沉郁悲怆,皮肤黝黑,头发松垂,留着胡茬,领口露出白色绷带,曾经的风采被异国的漫漫黄沙掩去了大半。黄志雄这时候的沉静是经过战争的漫长煎熬之后,在阿雨面前的极力克制。当他说出“我不愿意在这儿看到你,这儿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眼睛里噙着泪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然后他转身去戴头盔,借此极力平复自己,喘口气故作平淡地说:“在这儿所有最脏最累最危险的活儿全是我们的,我们的口号就是最早进入最晚撤离。”然后要求阿雨尽快离开这里,忘掉“这该死的外籍兵团”,阿雨哭着问“那你怎么办”,他怔忡一瞬,在外面响起的集合口号里抬手迅速为阿雨抹了一把眼泪,拎起背包大步走出帐篷。这个片段在黄志雄的戏份里并不十分显眼,实则却是“战争后遗症”的一条重要伏线:外籍兵团艰苦卑微的境况已如黑暗阴影吞噬了他,而狂奔翻滚在那片死亡沙漠中误杀自己几名队友的时刻,就引爆了这场战争在他心里埋伏的最后一枚炸弹。 


到了婚后病情复发阶段,黄志雄的沉静底色就把他的挣扎和暴烈都包容了进来,这也是黄志雄最震撼人心的地方——我从没有看过一个人可以把“静”与“烈”如此深刻又不着痕迹地揉合起来。砸餐厅的一场戏将这矛盾揉合展现得最为极致:整个场景以阿雨次日清晨的回忆形式闪现,画面是黑白色调,黄志雄在深夜空无一人的餐厅里摇晃着身体丢下酒瓶,掀翻桌面,抡起椅子,激烈又沉默地摔砸破坏,低垂的吊灯惊震摇曳,光与影随之交晃飞掠,背景音是揪人心弦的提琴,掉入这弦乐的只有钝物闷撞与玻璃瓷器的哗啦脆响,被病情侵蚀了全部意志之后,酒精与狂躁在他体内肆意叫嚣,而他自己却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包括他沉闷地握着拳头一下下挥向劫匪的脸,捏着小刀不加思索地刺向另一劫匪颈间。剧中另有两处暗线的暴力事件,一是酗酒闹事与警察发生冲突被抓进警局,二是服药自杀被送进医院时,医院已有一笔他脖颈受伤的就诊记录。这两处虽没有在剧中正面展现,我们也不难想象他在每一次事件冲突里都是一只失声的困兽,试图用酒精、暴力、血腥来冲破他的牢笼。


 东哥所有角色的表演里,都弃用“歇斯底里”这种最低级的表现方式。回想一下明楼在76号院内大雨里对着大姐那邪魅一笑;凌远得知自己感染病毒后的蓦一转头;荣石一面被日本兵强行拖走,一面望着索杰尸体的剜心的眼神……这些窒息的静默和细节的颤动简直如一记闷锤砸过来,力度足以凿穿肺腑。“细节的颤动”具象到黄志雄身上,就是他在浪漫的巴黎蜜月里偶然流露的怅然若失;青色的胡茬;抽搐的手指;醉倒在警局被人摇醒后,脸上安静又自暴自弃的神情,随即见到阿雨又把酒瓶悄然藏进怀里;被推出急救室时偏过头空洞的眼睛;每次喝酒时不经意地按一按胸口(看得人不禁也感受到烈酒灌入身体的瞬间带来的一阵灼痛);甚至是生活中偶尔闪现的幸福光亮:清早起床做好早餐就坐到阳台上抽烟,在阿雨忙碌的间隙为她递一杯水,再趁机偷得一个吻——曾经“简单生活”的理想在他们的餐厅里似乎触手可得,却又永远无法碰及……这些画面里的黄志雄都是无声的,幸福与痛苦在他的沉默里起起灭灭,像星辰坠入无尽的黑夜。 


在雷昂面前的那段泪戏是黄志雄戏份里最华丽的一场。它的出彩在于人物情绪的层次感。黄志雄本身最大的看点就是他的层次感,从清朗明亮到颓废萎靡再到淡然走远,故事起伏有致,过渡得清晰自然。而这场泪戏则如同一篇布局严谨层次分明的文章里,一个再次被细化了层次的段落:黄志雄从楼梯奔下来时带着酒醉后醺然平和的笑意,要陪雷昂出去走走,“聊聊那场战争”;遭到阿雨的制止后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抓住雷昂满脸惊惧哀痛地说“我忘不了伊拉克”,这是他病情复发后唯一的一句倾诉,随着这句话一字一字地吐出,泪水也在眼中一层一层地蓄满,下唇颤抖,情绪像洪水缓慢涌涨积淀;接着雷昂表示愿意陪他谈谈,与他一起把那场战争忘了,这洪流便轰然爆发了,他猛推雷昂一把,红着眼厉声问他“为什么要忘了,再忘了你脑子里还能有什么?”——私以为这句话才是他战争后遗症的核心,黄志雄的台词廖廖无几,所以说出口的每一句都是从他灵魂深处提炼出来的精髓。“再忘了你脑子里还能有什么”分明是黄志雄的扪心自问,就是他自己对待沙漠逃亡误杀事件的最真实态度:不允许忘记。他要手持匕首将他“不是英雄而是凶手”的真相日复一日在心头雕刻铭记下去,一旦选择遗忘,他就真的成了踩着战友的生命戴上英雄名号的冷血杀手、行尸走肉。所以他宁愿用酒精来逃避眼前的和平幸福,也无法用遗忘来逃避曾经的战争罪恶;雷昂显然被他震住,在阿雨的恳求中慢步走出餐厅,这时候黄志雄的震怒变成了哀求,他被阿雨按在椅子里抱住,竭声哀求着“雷昂别走,求你陪我说说话”;最后雷昂转回来,拉把椅子坐到他面前,试图引导他继续诉说交谈,黄志雄迫不及待地调整了坐姿,抬起手臂支在桌面,身子前倾凑近雷昂,一张口,才发现满腔倾诉如鲠在喉,他顿在那里,呼吸都被卡得难以通畅,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才断续说出“对,仗已经打完了,没什么可说的了”。狰狞的洪水倏地褪败下去了。


从醺然笑意,到惊惧哀痛、勃然爆发、苦苦哀求,再到最后无可诉说,被抽去骨架一样瘫坐在椅子里,这场泪戏层叠繁复,繁花一样璀然绽放,又在每个节点上把黄志雄一直藏而不露的悲痛、自责、挣扎、孤独纷纷呈现了出来,这场戏是黄志雄沉静底色一次难得的激昂荡漾,把静中之动的释放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如果说这场倾诉最终表达的是“无话可说”,那么科西嘉岛的另外两场泪戏的核心便是“无泪可流”。黄志雄从医院离家出走,将自己埋没在科西嘉岛的酒吧里醉酒度日。我怀疑拍这段的时候东哥是否刻意地节食几日,加之造型处理、摄像角度等综合效果,才呈现出一个脸色腊黄、枯瘦如柴的黄志雄。尤其是坐在桌前写信的一段镜头,颧骨突显,脸颊凹陷,这面容在剧中其他阶段,以及同一拍摄时期的荣石身上是一点痕迹也找不到的。此时他的眼睛已由之前的空洞转化为干枯,所以科西嘉岛的两场泪戏全都是左眼单行泪——仅一滴,就再没有了。这两滴泪都是源于阿雨的哭诉,这个女人是他灰烬般的心里挣扎着的最后一丝火光。两人在酒吧喝酒,他侧着脸趴倒在桌子上,一个泪滴停留在眉心,随着他的起身而慢慢滑落到右眼里去。后来两人躺在床上,阿雨告诉他“孩子没了”,他在阿雨身后缓缓睁开眼,干枯的眼睛难得地有了一丝生气,眼皮无序地跳动几下,眉峰一紧,一滴泪水就滚落出来。他抱紧悲声痛哭的阿雨,再次不可自遏地颤抖起来,鼻翼张缩,面部抽动,从眉头到手指的每一个部位都在哭,唯独泪水没有流。东哥曾说“黄志雄掏空了我的心”,掏空两个字用得绝妙,掏空了观众的心的黄志雄自己本身就是枯空得仅剩最后两滴泪了。他原本想要还给阿雨一种安宁的生活,却又因此间接害死了他们的孩子。剧情到了这一步已将他的绝望推至顶点,于是他铺开信纸,灌入几口酒稍缓了双手的颤抖,把自己这一堆灰烬里最后一丝垂死挣扎的火光摁灭了。


 我个人最喜欢黄志雄的结局部分——修道院的长廊下,当黄志雄把视线缓缓移到阿雨身上,他隐罩在斗篷下的面容终于完整地出现在镜头里,我仿佛看到月光下一潭深井,泛着古老神秘、静谧冰洁的光泽,他沉静得仿佛就以这姿势在这里静坐了几百年,仿佛从未有战争、误杀、暴力、死亡和挣扎发生在他的身上。宗教的力量像一片无尽深海,为他带来包容、解答和救赎,同时将他的沉静底色逐步地侵润、浸染、扩散、漫延,将外面世界的喧哗纷扰淹没隔离,他转回身,向着内心的方向一步步走入了自我回归。就像最后一个镜头里,他在修道院悠然空远的钟声中站起,用温和的笑容向阿雨告别,转身步履轻盈地走向长廊的深处,衣角翩然,无挂无碍,最终消失在拐角。他与生俱来形影不离的底色终于升涌上来拥抱住他,沉静,成了黄志雄的余生、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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